卓風華很快回到崗位上。醫院裏的人，看到他，間接或者直接的表示了一番慰問。大家表面和以前一樣。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，上上下下，包括院長，都對他更為和氣，那一份和氣裏似乎還帶著一種客氣。他初初回來，耽誤的事不少，每天倒確實很忙碌，也就沒有多想。

喬家那邊，就不大去了。回去上班前，卓風華已給蓮姨打過招呼，說以後忙，恐怕沒有多少時間兩邊跑。蓮姨當時便叫他忙去，她會好好照顧加恩。但過了幾天，卻有打過兩次電話給他，讓他過去吃晚飯。聽她那口氣，很希望他能過去。他在電話裏婉轉拒絕了。蓮姨倒沒有堅持，很輕的嘆息一聲。之後便沒再打過來。卓風華松了一口氣，之後卻不知為何，總有點惆悵的感覺縈繞不去。

這之後不久，一個很明媚的天氣裏，卓風華剛忙完手術出來，電話就響了。是一個陌生號碼，那人在電話裏很客氣禮貌，說：“卓先生嗎？我是陳總的律師。您今天中午能否過來喬家一趟。這邊有些文件需要您過目一下。”卓風華便問：“什麽文件？”那人答：“您過來便知道了。都是陳總的一些囑托。需要您在場。”卓風華立刻明白了，頓了一頓，道：“我下午還有一臺手術，大概兩點結束。”那人便道：“好，那三點半左右在喬家見。”擱下電話，卓風華去外面草地上抽了一支煙。也許該在電話裏直接回絕掉，不論陳沐青立下什麽遺囑，他並不在意，準確說，便是不感興趣。但這樣子的話對律師說並沒有什麽效用。他總需要過去一趟。

下午三點多，在喬家的客廳裏，卓風華見到了打電話的律師。他姓方，戴著一副無框眼鏡，很客氣的跟卓風華握手，說：“卓先生很準時。”客廳裏還有好幾個人。除了方律師外，另有一個胖胖的中年人，也是律師，站在方律師身旁，幫忙把一些文件分門歸類的擺好在各人面前。還有一個熟面孔的俊朗年輕人。卓風華跟他點點頭，知道了他姓東方。加恩竟然也在。坐在主位上，低著頭。卓風華進來的時候，她擡頭匆匆看了他一眼。蓮姨給卓風華端上一杯茶，又給其他人續了水，也在加恩旁邊坐下。

人都到齊了。聽方律師說：“陳總一年前著我擬好這份遺囑，囑咐我等她走後挑一個合適的時間宣讀——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。”停頓片刻，便開始逐條宣讀。相關的文件人手一份。幾人沈默的翻閱著。

沐青已把所有事都安排妥當了。從這份遺囑裏可以看出，她考量這些事並不是一朝一夕。從許久前就逐步在慢慢打算與計劃。因此可以說是面面俱到，她走的匆忙，卻並沒有叫身邊人在這種事上再費心費力，一切都有條不紊。公司裏的事自不用說，東方受訓多年，如今全權掌管，得心應手，並沒有什麽難做。公司裏的事早一步便公之於眾並實行下去了。眼下就是另外的財產分配了。他們安靜的聽著，知道自己分了多少股份。加恩的不必說。她母親生前生後都沒有在物質上虧待她，也不叫她操心。她很平靜的聽著，沒有做聲。蓮姨紅著眼睛道：“我哪用得著這些。這些年的薪酬就夠多了。”

方律師道：“陳總說這是您應得的。這些年很感謝您的付出和陪伴。”蓮姨聽了，就不由悲從中來，哧溜溜吸著鼻子。她這些日子有一些感冒。

方律師轉向卓風華，問道：“卓先生沒有意見的話，請在這份文件下簽一下字。過兩天，我再去醫院和相關部門辦一辦手續，以後德勝就在您名下了。”卓風華一徑沈默著，直到方律師又叫了一聲：“卓先生？”他方皺眉道：“抱歉，我不能接受。”方律師好像在意料之中，微微一笑，道：“這倒叫人為難了。陳總曾說你是醫院最合適的領導人，除了你，她想不到別人。卓先生不妨再好好想想。這件事，不僅對您個人，對醫院，都利大於弊。”他示意那胖律師把文件收一收，慢條斯理說道：“您想通了隨時聯系我—它長期有效。”又讓其餘人簽署了一些名字，便先行一步離開了。

剩下幾人默默無言的坐了一會兒。因為有東方在，蓮姨便抹了眼睛，打起精神來，問他喜歡吃什麽菜，她現在去做晚飯。是吃晚飯的時間了。東方說還得回公司去一趟，馬上就走，不必了。

他除了管理公司事務有對應的酬勞外，沐青又額外贈了些股份給他，他著實沒有想到。他雖然沒有怎麽在喬家裏來過，但他與沐青的關系卻匪淺。若要說起，還得從大學裏沐青挑中他說起。沐青資助他多年，又帶在身邊培養多年。他自己常說，沒有木青，他恐怕永遠沒有今天的。對於沐青的家事，他也知之甚少，也從未刻意去打聽過。在這樣的家庭裏，或許永遠不缺乏故事。再如何，他總是一個外人，恪守本分，做好分內事才最重要。不過，說起來，他外人的身份倒曾有機會改變。沐青有那麽一兩次，透露出想讓他與加恩見見面吃吃飯的意思。他沒有什麽異議。但後來加恩突然結婚了，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。現在，加恩就坐在他面前，蒼白的臉色，很叫他唏噓。他對加恩以及喬家始終有一份親切感以及職責感。他叮囑蓮姨，隨時有事聯系他後方離去。

蓮姨堅持送他到門口，外面天空還是明亮的，屋裏已昏暗起來。蓮姨見他二人分開坐著，都神游在外一般，不由嘆了口氣。

卓風華便站起來，說也要回去了。蓮姨忙攔道：“現在回去做什麽。要回去也等吃了晚飯。你坐著，我去做飯。”她進到廚房裏去，開了水龍頭開始淘米。經過冷水一刺激，便聽見她陣陣的咳嗽聲。她極力壓抑著，於是咳的更厲害了。只喘不上氣似的，眼淚都出來了。

原本呆坐著的加恩赤腳走到廚房去，把她手裏的盆子往水槽裏一丟，說：“上醫院去。”蓮姨好容易止住厲咳，揩著淚水道：“我買了藥了，吃吃就好了。”加恩冷道：“吃了兩天了不見好，還吃什麽吃。直接上醫院去檢查。”說著就拉蓮姨出去。蓮姨忙道：“真沒什麽事。我去附近的診所也問過了，就是過敏性咳嗽而已。現在一個季節，患咳嗽的不少。那藥至少吃夠三天才能見效果，我這才吃兩天呢。況且，比剛開始已經好多了。剛剛是走了幾步路，發熱了，才會咳的狠一些。平常哪有這樣呢。來，加恩，你去外面等著，飯好了叫你。你白天都沒吃。”

加恩卻抓著蓮姨的手不放，道：“這時候了，誰要吃飯。”她堅持要蓮姨換衣服出門，蓮姨一疊聲道：“加恩，我沒事，真沒事。”加恩忽然發了火，大聲道：“沒有事沒有事，一個個都沒有事。有事也不要告訴我。好像就你們最會為人著想似的。誰稀罕這樣子的體貼。”

蓮姨做不得聲，半響吶吶道：“加恩，我是真沒有事。” 加恩把手氣沖沖一甩，道：“隨便你。我懶得管你。” 她一轉身，噔噔噔的上樓去了。

蓮姨也不大好受，從廚房裏出來，在沙發上抹眼淚，對卓風華說：“又惹加恩生氣了。我也不曉得怎麽辦。她的脾氣我當然清楚，但她這樣子，我又沒有辦法勸解。以前只曉得向沐青嘮叨，沐青自會解決。眼下我一個人，真是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。再怎麽小心翼翼，還是讓她生氣。我真是太沒用了。”傷心引起一陣咳嗽。卓風華撫著她的背，倒了杯水給她。這種情形，想走已是不能走了。

便問了蓮姨一些癥狀，確定確實只是感冒而已，讓她仍先繼續吃那藥，過幾天還不行，再重新開藥。蓮姨點點頭，應下來，之後說：“那加恩那裏……”卓風華道：“我稍後給她解釋。”他露出一抹笑來：“您還是接著做飯。我也有些餓了。等會我順便給加恩送上去，讓她也吃一些。”蓮姨很欣慰，立刻到廚房去忙活了。

一轉身，卓風華便斂去笑容。那方律師帶來的文件副本留了一份在這裏，就在他面前。他覆雜的看著它。

沐青曾拿他的醫學生涯與前途脅迫他，轉手卻又把這所醫院留給他。著實叫人想不到。根據方律師說，那是一年前就定好的。那時他和加恩還沒有到那一步。毋庸置疑，沐青早有了打算。現在，他不僅是自由身了，連醫院也在他名下了。聯想到醫院同事裏的態度，恐怕他們私下裏早有所猜測。有了這醫院，更可以大有所為。前途自不必說。這是絕沒有預料到的。不知泉下他父母得知，又會作何感想。

話說回來，如果沐青現在還在世，如果是一年前提出這要求，說把醫院交給他打理，他不定會接受。對於醫院，他傾註的心血向來只多不少，也有決心把它繼續做好。但，現在，他不能接受。

沐青或許並沒有什麽其他附加條件，當時立這一條的時候。但在最後的時間裏，她是有機會對他說明的。她並沒有。

跟加恩遲早要談一談。盡快談一談。他想著。

晚飯有好幾道菜。卓風華陪蓮姨吃了一些，就上樓去敲加恩的房門。裏面反鎖了。靜悄悄的。

卓風華在門外道：“飯好了。你把門打開。”沒有聲音，他便又說：“蓮姨我檢查過一遍，確實問題不大。你不必太擔心。”裏面突然咣當一聲，好像是什麽摔在地上了。接著聽到加恩大聲道：“你走開！我不想看見你！”卓風華頓了頓，說：“好。我走了。你等會記得出來吃飯。”

門上一聲巨響，加恩把一只鞋子扔過去了。卓風華走開了。走到那樓梯轉角處，聽見她房裏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。

借著這聲音的掩蓋，加恩是不是在哭？卓風華即刻阻住這個念頭，疾步下樓去。

這一晚，留宿喬家。

第二日卓風華起的很早。因為怕堵車。出門的時候太陽剛剛升起，天空有一片金燦燦的。他沒有驚動蓮姨，喝了杯水，便輕手輕腳出門去。

院門口，卻站著兩個人。卓風華一開門，把他們嚇了一跳。是一男一女。男人不高不矮，有一點壯實，眉眼長的不差，甚至稱得上英俊。臉上帶著一點樸實的笑。他身邊的女人身材嬌小，面容姣好。一雙眼睛骨碌碌的轉動，門一開，嘴角笑著，就從卓風華肩膀上往院子裏瞅著。她肚子隆起，懷著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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